本文转自:三峡日报
□宋小铭
读《楚辞》,时常被隐含在字里行间的香草名吸引,江离、白芷、杜蘅……单单这些香草名,足让人神思遐迩。这些寄寓诗人美好意愿的香草名字,在今日之秭归,其名或有变化,但大都是寻常之物,仍随处可见。
古人对自然万物怀有深沉的敬畏、崇拜。他们逐水而居,自然为伴,相信万物皆具有祀神悦神、驱邪祛毒、治病健身的神奇力量。位于长江流域的楚国,峰峦叠嶂,山谷与洼地、沟壑交错,气候温润,适宜草木生长。香草在楚人眼里,或用作杀虫及祛除不祥之物,或用其植株烧水沐浴增香,或佩戴在衣物上祛除臭味。如今的秭归人,仍有佩戴香草的习俗。五月的街道巷尾,或挂艾草菖蒲,或将洁白的栀子花插于发间,或别于襟前,或置于房间,清新淡雅的香气,弥久逾香。
屈原是极爱香草的。“余既滋兰之九畹兮,又树蕙之百亩。”他不仅种植香草,还将其在生活中运用到极致。“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”“浴兰汤兮沐芳,华采衣兮若英”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“擥木根以结茝兮,贯薜荔之落蕊。矫菌桂以纫蕙兮,索胡绳之纚纚。”吃穿用度有香草,游戏娱乐亦有香草。我恍然:原来诗人就是那个活在香草世界的美人,淡雅高洁。
诗人种香草,食香草,焚香草,浴香草,佩香草,完全将自己独立于这个溷浊的世界之上。但曲高和寡,诗人终是孤独的。出生富贵,人品才貌俱佳,又少年得志,二十多岁便官拜左徒,是继吴起之后,另一位主张变法的政治家,倡导“美政”,对内举贤任能,修明法度;对外力主联齐抗秦。可是,他的宏图还未能如愿施展,便招来上官大夫等奸佞之谗,被怀王疏离,遂又罢黜左徒之职,改任三闾大夫。司马迁评价屈原:“信而见疑,忠而被谤。”这八个字,可谓道尽了诗人跌宕起伏又悲怆孤高的一生。
想那诗人屈原,目睹国家日趋衰败,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,这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无可宣泄,于是借《楚辞》来构建心中的理想王国,用高洁的香草寄寓精神上的忠贞。香草在诗人心中,不是可食可佩的物品,而是他心中仅存的知已,情感的共鸣。我深信:屈原就是“受命不迁”“深固难徙”的橘树;是“秋兰兮麋芜”“结幽兰而延伫”的兰草,将一世的孤傲付诸笔端,倾注《辞楚》,“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”。
他一定不会想到,在他诗中提及的几种重要植物,在千年之后的秭归,大放异彩。先说橘。这后皇嘉树,从楚国到秭归,两千多年的发展历程,从单一的橘到多样的橙,现已成为秭归的特色经济,是全国唯一一个四季有鲜橙上市的地方,是国家地理标志性产品。我真想穿越到千年之前的楚国,奉上今日的甜橙,并告诉屈原如今的家乡,国家之繁荣昌盛,百姓之安居乐业,还要告诉他,他的橙“精色内白”和他的《橘颂》一起走进千家万户。
再说兰。自古以来便深受国人喜爱,并被赋予独特的文化内涵,为灵魂高洁、清雅脱俗的象征。孔子曰:“与善人居,如入芝兰之室。”《荀子·宥坐》中记载:“且夫芷兰生于深林,非以无人而不芳。”可见,兰在文人骚客心中的地位与推崇。它与梅、竹、菊并称花中四君子,是谦谦君子的象征。
屈原对兰无疑是偏爱。《楚辞》中提到兰的香草有三十句之多。在古代,只有道德高尚的君子,才有资格佩兰。王逸说:“行清洁者佩芳,德仁明者佩玉,能解结者佩觿,能决疑者佩玦,故孔子无所不佩也。”其中“芳”指白芷,可见孔子身上也常佩戴兰草。“纫秋兰以为佩”,“佩缤纷其繁饰兮”屈原不仅将其装饰在衣物上,还制成各种香囊佩戴,持久弥香。
千百年来,兰花以其独有的幽香,典雅的叶姿,四时常青的风韵独步花卉世界,备受国人喜爱。秭归境内的兰科植物有上百种。无论乡间还是城镇,房前屋后,阳台隅落,时有兰草青葱苍翠的身影,更将“兰”赋予地名,如兰陵溪、九畹溪、芝兰乡等,这算不算是秭归人对三闾大夫的别样怀念。
后说椒。即今日之花椒。在当时的楚国,它可是珍贵之物,是人与神沟通的祭品,亦是王公贵族专属的顶级香料,更有定情信物之使命。椒在《楚辞》中亦被多次提到,“折若椒以自处”“奠桂酒兮椒浆”。椒浆就是将花椒浸泡酒中,俗称椒酒。“有椒其馨,胡考之宁。”《诗经》对花椒的评价甚高。古人喜将花椒与泥土做成浆状涂抹于墙壁,使屋内芳香温暖,称为椒室。椒房宫是汉代皇后居处,寓意皇室子孙如花椒般繁衍不息,旺盛。山川草木,用来表情寓志,比兴托物,《楚辞》无疑是开创了诗歌创作浪漫主义的先河,让香草美人的意象在社会意义上升华,赋予人的精神上最深刻最感人的社会意识。
“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迟暮。”我轻轻合上《离骚》,品味着这些种在楚辞里的香草。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,灿烂而温暖。起身踱至窗前,天空湛蓝如碧,街道两旁的栾树正花团锦簇,红灿灿一片,犹如彩霞在燃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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